3.19.2007

凱(2)

她不愛唱歌。

在很久之前,她才瞭解到,“顏茵茵”這三個字所代表的不只是她的母親,而是那在舊影帶中巧言的女人。穿著有著彩碟和放肆盛開菊的緞面衣袍,唱著歌,濃妝上面溢滿陶醉──或許那也只是假象,她未曾真正認識過她,所以她不懂那在舞臺上面所顯露的情感。

偶爾,在鏡中,她會仰著臉,噙著笑,一手輕握衣角,一手微放脣際,模擬著相似的譏誚。有那麼一瞬間,她彷彿真的看見在舞台上五光十色的女人,但更多的時候,她看見的只是她自己,深刻的眼似爸爸那般,一睨眼,總是微微漾著笑。

她的確很像大家口中的茵茵,她的母親,那走路的姿態,相似的五官,時時刻刻她都知道,大家是在看她身上茵茵的影子。

她不愛唱歌。

從小到大,許多人看到她都要她唱歌,就好像想從一個小女孩上看出大明星的過往。

她唱了,眾人笑得快活。

“看哪,這就是茵茵的女兒!”

總是可以讀到這樣的句子,自她們的眼中,不知是嘆息還是純粹有趣。

所以她一直唱著歌,只要有人想了,要了,說了,她喜歡看著她們臉上的表情,那樣的反應,還有落差及驚喜的表情,偶爾有些懷念的神樣,像是回緬從前。茵茵的從前不是她的從前,她們的從前也不是她的從前,所以她沒有感傷沒有難過沒有其他情緒,她只是純粹喜歡那樣,仰著臉以餘光發現那種種蛛絲馬跡。

有人說她挺驕傲的,上頭有著母親的光環,所以一路順風,她笑著,沒有反駁。該怎麼說呢,她說了,其實她並不了解母親,她印象中的母親都是別人給予的,那些又忌妒又羨慕的眼光其實挺有趣的。

她是在一個下雨天看到凱的。

她坐在公園露天的石椅上,撐著一把透明的傘,抬頭看著灰濛的天空。

她也抬頭看了看,一手拎著便利商店透明的袋子,一元豪奢,一手拿著適才順便買的傘,藍色的,半透明。一瞬間想將眼睛閉上,就好像──雨水直接滴落到眼睛裡面。她想。

她可以想像那感覺,雨水的苦澀,城市的寂寥,或著淚水一起滴落……她嚐過,城市的雨是苦的,洗刷不了一切,就像眼藥水一樣,只有酸,只有苦。

雨很大,可看不出是從哪裡掉落,如同戲劇,永遠只擷取到一格定位,再大再遠再多,都看不見了……誰有資格看見?一直以來,她很想問。

牛仔褲濕得很沉,短袖的夏衣讓手臂冰冰涼涼的,雨太大了……撐傘好像只是多餘。

她就坐在那頭看著渾沌的天空,石椅深到已看不出原本的顏色,黑的,黑的好像隔絕了一切一樣。她看不出她在想些什麼,從來她都判斷不出這種面無表情的涵義,只懂得分辨真假哭笑,不是悲傷,不是高興,不是難過,不是歡愉,只是單純的坐在那裡,沒有情緒,卻又好像複雜得可以,在她同樣面無表情的待在公園外的一分鐘內,試著解讀“為什麼”,卻始終沒有端倪。

於是邁開了腳步往回家的路上,就像她之前原本要做的動作,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沒有停頓,時間連續不斷彷若沒有剛才那一分鐘。

而,也就是那時候才得知,凱好像有著很多秘密。

其實凱的本名不是凱,本名文文藝藝的,卻又好像普普通通的,感覺怪有一種以前的那一種風味。直至那一夜,她們同班三個月後才真正的注意起她來。

凱,實在很普通。

其實她有一張很有特色的臉,略長的臉,但眉眼鼻脣都極為端正,膚色有些黃,不論哪一天總會在有些地方跑出痘痘來,頭髮不算柔順的,但如果整理出來也該是可以美麗的。略胖的身形,差不多160的身高。在女生之中,其實就是中間。

一切都是中間的,沒有特別突出的地方,除了講話中有帶著刻意端正的腔調,笑是淺淺的,沒有什麼大起大落的開心和不高興。一群一群的那一些人組成的小團體,和別人走在一起,可不會看到同一個女生特別親密像是什麼閨中密友,每一個人都不錯,但小團體中的小團體?好像是輪不到她的。

一向是不同個體的。彷彿有種本能帶著她們走向極端,一眼就可以看出是不是可以相處的來,她們的交集只限於高中時代的同班──如果她沒有看到那一夜的凱,那故作文藝的樣子,可能,她也只叫得出她的名字,相處的不是很好也不是很差,走在路上打聲招呼就擦肩而過的那一種。

幾乎是不自覺的,她觀察起她的一切,她叫她凱,當然,這只是在私底之下這麼說著,她不曾跟別人說起凱,她們還是一樣是很不同的人,只是一個成為觀察者一個成為被觀察者,她開始覺得有趣了,在除了平淡的上課日子中,她看到那凱在不經意的微笑,她會忍不住猜臆說:喔,那是真的是因為那些無趣的玩笑所導致還是因為是故意做出給誰看的人──?比如,像她。

她想知道,凱到底是真的平凡,還是以平凡來偽裝不平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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